近月將書寫的重心放在足球場上,兩個半月刊載了24篇圍繞香港足球不同人物的特寫,當中首22篇的反響主要在足球圈內,直到前幾日刊登一篇足球員為生計轉職外賣員的特寫文章,除了引起球圈裡不少意見及迴響,也引起球壇以外對香港足球的嘲諷和訕笑。
這個平台源於幾個月前在烏拉圭首都一段經歷:當時在首都蒙特維多(Montevideo)十分迷失,其中一日想前往西部觀看蒙特維多利物浦的一場賽事,由於不諳西班牙文到處碰壁,開波前四處尋找門票不得要領,完場後搭巴士又上錯車去了一個不知名小鎮。
在街上來回踱步,身邊沒有任何一個人講廣東話、英文,然後突然想起,香港也有一群來自世界彼端的年輕人,由我身處的南美(以及世界各地)飄揚過海去到香港,然後街上也聽不到西班牙文、看不懂中英文路牌,為了實現自己成為足球員的理想,在我的家鄉奮鬥著。一時三刻的感受不至於理解很多,但至少對於一個身在異地的迷惘有種共鳴。
在香港的外援球員事實上也是migrant worker,他們不像世界級球星座擁天文數字收入,待遇較合理的可以有合理食宿,但也有外援居住不宜居的單位、或長期居於旅舍之中。
足球圈的討論方式,跟過書寫公共議題很不同,過往參與一些與移工相關的活動,組織者都會很仔細地介紹群體的信仰、文化、生活習慣,以及上述三點與香港社會的融合與矛盾。在球圈講起外援只會討論他們的表現、有否機會入籍、值不值錢,至於其他,也不是絕口不提,只是比較次要。
在想了解外援故事之前,也意會到本地同樣有很多為足球打拼的少男少女、還有為培養青年球員努力的教練、在球場不起眼角落的基層工作者,這些人組成了香港足球的完整景觀。
「踢波搵唔到食走去送外賣」,不管大家是否喜歡那位球員,都是鐵一般事實,至少是事實的一部分。我們無專業資格去評價這位球員在球場的表現,是否值得某個薪金水平,這位球員也是經過思考才決定留低或離開職業足球,我們的書寫就是寫下這些思考過程,即使這些思考在球圈而言相對激烈。
在這一篇文章之前,同一個平台以同樣的字數與篇幅寫過一位球員失落離開球圈做打工仔、但受到港隊表現鼓舞後寧願減決心重返職業足球的故事;也寫過一位同外賣仔一樣曾當選「最佳年青球員」,在受傷、康復的過程裡,對自己的足球生涯有各樣反思,今日決定腳踏實地轉投另一支球隊重新起步,季初兩場帶領新球隊在聯賽取得4分;也寫過一位對香港足球情有獨鐘的球迷,在場邊執波執足13年,而每場波的收入只有不足250元;在外賣仔之後也寫了一篇受上帝感召決心留在香港的巴西人,在球圈載浮載沉的故事。這些內容都沒有被大眾看見。
從事各種形式的非虛構寫作已經超過十年,對我來講,任何人願意花一個下午、分享自己在任何領域的心路歷程,都不是一件簡單容易的事情。在某些人眼中的小事情,都是我(或撰稿者本人)想了解、認識的事情,同時也是對方同意向外公開表述的事情。
OneTwo.hk 平台每一篇文章都是以上述最基本原則去撰寫。每一篇文章只能帶出「一個人」的觀點,而絕對不是整全的面貌;在閱讀二十篇文章之後,才能粗略地窺探香港足球的一小部分。我們寫了方栢倫對職業足球的觀點,也寫了廣受球迷認可、中斷學業發展足球事業、現任男子U22代表隊隊長余在言對職業足球的堅持,亦寫了為追求更高水平的賽事,主動遠赴海外成為全職球員、現役女子代表隊守門員吳卓蔚的故事。
香港足球的真實景觀並不完美,而因為競技體育是一種被用作觀賞與娛樂的項目,入座率及球隊收入,取決於觀眾是否認可競技水平、或其他周邊因素和氛圍。而香港足球更特別的地方,是在「鳳凰計劃」之後,足球總會獲得公帑及土地資源推展各種項目,亦即是說,足總現時的營運資金並非單靠足球愛好者的支持、而是由包括對足球無感或有感的納稅人提供。既然用公帑,面對公眾質疑,所一切的批評與嘲弄,都因為「錢是大家有份出」而變得理所當然。
香港足球被人嘲笑不是第一天的事情,但無論在訪談以及其他接觸裡,包括在所有人都取笑的足球總會裡,還是見到有人在努力、專業地完成每天高難度的工作。當然未必可以直白說出所有細節,至少在我們的平台裡,也記錄過一間小球會職員,在資源緊張下完成舉辦一場國際賽事的經歷。
在過去我們聽到太多「香港足球就係咁黑暗啦」?那具體的黑暗是甚麼?做錯的地方又是甚麼?做好的地方又是甚麼?與其和稀泥地去接述,我們需要更具體和清晰地表達「到底發生甚麼事」。運作、支援OneTwo.hk的朋友,對香港足球始終抱著盼望,但再多的書寫也不會改變現實,單純的盼望也無補於事。所以在撰寫文章之外,我們需要更直接地上最前線去認知問題的因果。
當你擁抱理想的同時,就代表同時要有同現實對抗的覺悟,即使在被視為最壞最差的環境裡,還會堅持下來的人,才是值得一齊行落去的夥伴,就像接近一年未贏過波的代表隊今晚對文萊、看起來戲碼很弱的賽事,還是有些人——至少今晚將會入場的每一個人都覺得很重要。我們就是如此相信和奮鬥著。